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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萧沆《解体概要》的书摘

萧沆的独特性,其实就在于他开创了一种彻底的复仇思想。他不是作为一个在私人事件上,在社会学意义上受到污辱、伤害而需要复仇的人,在对抗存在的诱惑,或是信仰的挑逗;他是以一种一旦觉醒,便无法再被生命幻觉平息的怀疑,在抗击那些宰制人的力量。他复仇的对象就是人内心,包括他自己内心,那份耽于拟订计划、开创业绩的意志。萧沆的清醒是在他对意志自觉的拒斥上,他一生都在声讨意志编织的虚幻世界,坚决地否定构筑这一世界的实用法则。对于还有能力信仰的人,他抱以怀疑;但他真正痛恨的,还是发号施令的意志。

就是不想以步步为营的批判方法去抗拒存在、改革存在,向某种莫须有的美好前进;而是直接向神灵、向世界挥舞我们的破碎与残缺。

——译者宋刚

诳语

生命就得强暴时间才有内容。

人一旦失去保持淡漠的能力,便成了潜在的凶手

高贵只有一种,就在对存在的否定中,在俯瞰断壁残垣时,那一抹微笑里。

人究竟是被自已的火焰,还是他人替你准备的火焰吞没,其实并不那么重要:性格的真理总是需要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去付出代价。

生命若没有否定它的力量,将会令人无法忍受。我们掌握着可能的出路,掌控着逃亡的念头,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便将我们自己废除,甚至在癫狂的极致之中,咳出这个宇宙。

看看你们四周:到处是传教的蛆;每一个机构都在发布一道福音;市政府跟庙堂一样都有它们的崇高,行政部门,有它们的规章一一这套专供猴子使用的形上学…人人都在尽力疗治人人的生活一 甚至连乞丐、连病入膏肓的人都在努力一全世界的大街上和医院里挤满了改革家。


省思

谁的生存若不是一场既猛烈又模糊的痛,就永远也无法进驻问题当中,亦不能了解其危险。

睡眠是一种限制,睡眠是一种特权,睡眠让人可以反复回溯生命最低限度的幻想而浑然不觉。

人对接近愚昧所包含的意识丧失并不感到恐惧,但以完美为前景却与晕眩密不可分。是不完美使我们能高于上帝,是因为害怕失去这不完美,我们才要逃离神圣!

一种从不曾委身于焦躁的快感,从不曾在思想上回味过自身消亡的危险,不曾品尝过残忍而甜美的毁灭的人,永远也无法治愈死亡的纠缠:他将会受尽折磨,因为他会抵抗。

倦闷让我们看到的永恒不是对时间的超越,而是对它的毁弃,它成了灵魂因为没有了迷信而腐烂才得来的无限:一种平乏的绝对,在其中,什么也无法阻止事物空兜圈子,寻找它们的坠落。生命在疯狂中创生,在倦闷中解体。

我接受生活乃是出于礼貌:永远的反叛跟决绝的自杀一样,都是没品位的表现。人20岁时,要对苍穹及其掩藏的肮脏大动干戈;之后就该厌倦。悲剧姿态只匹配于一种可笑的延长青春期;可是要达到平淡小丑的境界,却还需要度过千重考验。

人一旦拒绝承认思想观念是可以相互替换的,就会发生流血…坚定的决心下面竖着一把尖刀;满怀激情的眼晴喻示着凶杀。像哈姆雷特那样犹豫不决的心灵,从来不曾伤害过谁:邪恶的原质就在人的意志的张力当中,在他不解寂寞闲静的低能中,在他普罗米修斯式的狂妄自大中。

口称魔鬼,只是用残存的一点神学,为我们一种暧昧的激动着色而已,因为我们的骄傲拒绝承认这是激动。可是,谁不了解那些惶恐,那些在面对黑暗王子之时的惊慌呢?我们的自负需要一个名号,一个伟大的名字,好给一种焦虑命名,因为如果这种焦虑只是生理性的,那它将非常可悲。而传统的解释在我们看来更窝心。一点点形上学的残羹冷炙也很对精神的胃口…

衰败千面

假如,因为某个偶然因素或是一个奇迹,词语都飞走了,我们一定会陷入一种难以忍受的焦虑和茫昧。这突然的沉默会使我们遭受最残酷的苦刑。是使用概念使我们得以控制住惊慌。我们说:死亡一这一抽象说法使我们不必去感受死亡的无限与恐怖。为事物和事件命名之后,人就规避了那不可解释的东西:精神的活动是一场救命的骗局、一种掩盖练习;它使我们得以穿行于一种已被柔化的、舒适的、不准确的现实之中。


不解

难道我们就永远只能是自然的产物,受制于其法则的掌控,长成一棵棵人树吗?

有一点却仍旧解释不了:假如说灵魂就那么一丁点东西,那我们的孤独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?它占据怎样的一个空间?又是怎么一下子,就可以替代掉那消失的广袤现实呢?

如此多的虚空与不解有什么出路呢?我们抓住日子不放,因为想死的愿望太过逻辑, 因此也就毫无功效。假如生命有那么一条支持它的理由一一条清楚的、无可争辩的理由一那它便会消失;本能与成见若遇上真正的严谨就免不了灰飞湮灭。

一个人所忍受的痛苦,若具备明确的特质,他就无权抱怨:他毕竟还有事可做。大痛大苦的人从不会倦闷:病痛占据着他们,就如同悔恨滋养着罪人一般。任何一种强烈的苦痛都会引出一种虚假的充实感,给意识提供一种可怕的现实,叫意识无从规避;而在倦闷这时间的丧期当中,那份没有材质的苦痛,却不会给意识任何压力,迫使它采取任何积极的行动。如何医治一种不曾定位、模糊至极,攻袭身躯却不留痕迹,侵蚀灵魂却不着印纹的疼痛呢?这就仿佛一场大病过后,我们虽然活了下来,却被这病吸光了可能,抽干了注意力,竟然无力去填补苦痛消失、折磨退去之后显露的虚空。在时光中经历了如此的流浪以后,地狱也成了一湾避风港。在这种空洞而沮丧的忧伤中,什么也不能!我们停驻,除了我们眼前这日益蛀蚀的宇宙。

不自杀联盟

由于很难同意别人给的任何理由,所以每一次在跟他们当中某一位分手的时候,都总是会有同一个问题冒出来:他怎么没去自杀呢?因为没别的事比想像别人的自杀更自然了。而一旦透过一种令人震惊又常在常新的直觉,隐隐意识到自已的无用,那谁也没有这么做就很费解了。除掉自己看上去是一种那么清晰、那么简单的行动!为什么会如此少见,为什么人人都避而不谈呢?因为,如果说理性驳斥了求生的饥渴,那么,使行动得以延续的无,却有一种比任何绝对还高超的力量;它点出了所有生者默不作声的反死同盟,它不仅是生存的象征,而且就是生存本身,它才是一切。这份无,这个一切,无法赋予生命一种意义,但它却使生命可以继续是其所是:即一种未自杀状态。


未定

较为激进,笔者持保留态度。

你得挑选一隅理想的高地,孤独得可笑,或是一颗玩笑的星星,去反叛星云。你的生活因为忧伤而不负责任,嘲讽着自已的每一个时刻;然而,生命,就是对时间绵延的怜悯,就是一种舞动的永恒感觉,一种超越着自我,与太阳争辉的时间…

地上一切的神奇,当然还有天上的那些神奇,都是来源于一种长期的歇斯底里。神圣是心灵的地震,是坚信不疑导致的灭绝,是狂热感性至高的表述,是超验的畸形…一个受到神召之人与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之间,比起跟一个怀疑之人来说,有更多的共通之处。这便是信仰与无望的知识、未果的存在之间,存在的全部距离。

我们的真理并不比祖先的真理更有价值。在用概念撤换了他们的神话与象征之后,我们以为自己“进步”了;可是这些神话与象征却并不比我们的概念少表达什么。生命之树、蛇、夏娃和天堂,跟生命、知识、诱惑、无意识,都表示着同样的东西。神话当中善与恶具体的形象,跟伦理学中的恶与善走得一样的远。知识一在其深刻之处一永远也不会改变:会变的唯有它的布景。